文/林牧晨
“西皮流水”
新年怀旧过大洋,一缕愁情万里长
迎风独伴夕阳暖,犹念霜雪寒故乡
一.
2007,一个陌生的年份向我走来,一个熟悉的年头又退回陌生。我想抓住它缓然飘走的幻影,但手指间的烟却如银蛇般摇晃着立起身,盯着我的眼神。喔,让她去吧,莫非你能留住飞速逝去的时间和生命?
生命是宝贵的,一是因为它只会越来越少,只去不回;二是因为它的绝大部分都消耗在没有光彩的时段中;三是惟有它能承载所有的价值。
理性的思维是珍贵的,但若没有情感的内核便无价值。所以回忆中的华彩都是爱憎悲喜的乐段,而非那些各式各样的高分考卷。
二.
倒退约五十年,我似乎看见大鸣大放的场景,看见心灵迸发的火花;而转瞬间已变成被黑暗包围压迫的痛苦。包括我敬畏的王兄和她美丽的妻子,都茫然地面对着突然袭来的恐惧,一双双失神的眼睛探望着没有星光的夜空。
就在那漆黑一团的茫然中,突然亮起一点洁白的烛光,那么忧郁而凄美,那么纯真而坚定;那时,只有极少人知道她的名字叫林昭,五十年后,多数世人也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位圣女。但我相信她用生命燃起的那点光明,一直在暝暝中温暖着我和许多人的灵魂。
三.
倒退整四十年,我仿佛又在淮海路上骑车疾驶。“一月风暴”卷起的灰雾迎面扑来,我们这些男女学徒“造反军战士”领悟到的不是那些红色口号有多么严肃,而是这个庞然大物似的国家原来竟如最简单的玩具。
当木偶戏般的“夺权”演变成又一轮血腥的杂耍,从人民广场到上柴厂的路上再也听不到大喇叭的呼喊,我却感觉到所有的吼声都已被压缩成钢筋水泥的硬块,把拥塞的大上海加固为巨型的巴士底狱。在这些灰色的墙体间,空气不再流动;唯有从墙内射出的目光,不停地刺痛我近乎麻痹的神经。
四.
倒退近三十年,我是那么按捺不住地老是东奔西跑,为何?没有回答。
记得几句莱蒙托夫的诗:“—–他不是在寻求幸福,它也不是在逃避幸福。——-而他不安地等待着风暴,仿佛在风暴中才能安祥。”
走了一程又一程,怎么又是人民广场;人潮如狂奔的激流,震荡着胸内久积的冰柱。我感觉到脚下的砖石在开裂,地基在松动,无数陈封的野草种子也裂开,向细微的缝隙伸出嫩芽与根须。
人们的目光不那么寒冷了,开始大胆地探访着每一条街巷,从那些石库门到过街楼、从那些棚户区到小洋房,去聆听期待中的回音。
五.
倒退二十年,在先人走过的山路上,我闻到郁积千百年的汗味,便是黄果树的瀑布与洱海的阵风也无法将它冲淡。站在峨嵋金顶摇晃的峭崖上,朝云浪围绕的佛光中招呼我的身影,好象有一个永恒的秘密已经向我透露,而我却无法用人间的知识将它领会。
宁河夜渡,躺在梭型小舟的舱底,听着小三峡中奇妙的声音,那才是真正的天籁。如果我能见到上帝,一定就在这山水之中;或许我已经见到了,只是不知原来那便是造物主。但我的确感到生命正以它特有的温馨充实我的身体,好比给干电池充电一样;生命实际上不只一次。
六.
倒退十年,我的锚链犹豫地抛在安宁的旧金山海湾。身处于舒适无比的气候,面对着魅力十足的景色,我始终不敢打开画箱。我的目光老是逆着云阵,穿过金门桥,向太平洋西面飘去。
面临“回归”的香港,象蒸笼般闷热。见到一批从国内逃出来的同道,我突然发现自己已很不会笑了。即使有时大声地笑,也没有痛快的感觉。相反,我时常从流泪中得到安慰。感谢萧邦、威尔第、拉赫马尼诺夫:你们总叫我泪流满面,使我象信徒看见上帝一般陶醉。我爱你,上帝;你是我三位一体的守护神,你就是生命、祖国、和自由。
原载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