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牧晨
致H.Y(1984)
黑色的土地孕育着一株小草
荒凉的田园钻出来一支绿苗
劫后的枯林中开放着一朵红花
我曾经怀疑春天来得太快
可是她说，不，并不过早
在浓缩的冬夜的寂静里
尘世恍若一片沙漠
我听到一泓清泉流淌
我发现人间只有这一点希望
可是她说，呵，还有很多
崎岖的小路，丛生的荆棘
我倒在幽深的山谷里
蓝喜鹊鸣叫着向我飞来
我想这可以作长眠之地
可是她说，你不能就安息
我打个呵欠，吹吹口哨
用无穷的色彩画一个梦
她久久地望着，心事重重
我问：最后一笔该怎样描绘？
可是她说，我完全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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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歌 —–致HY的生日(1984)
当你第一次踏上“人生”，离开童年之家的一小块乐土
你曾禁不住用狂欢的沉默、用希望的目光探索晨雾
如果那离奇的蜃楼即刻出现，一切都圆满
那么，由于来得太快，这欢乐会变成意外的痛苦
然而，来得太快的是那惋叹的心情和泪滴
雾消散了，大海茫茫，只留无边的空虚
同伴们离开了，躲进船舱里昏昏入睡
你却离不开甲板，等待着、盼望着一场风雨
当你真正意识到：在人生的大海上，你正在航行
你永远失去了故乡的摇篮，失去了朦胧的童心
你不断地怨恨理智、真实、和你崇拜过的一切
尤其当你在海浪的哭声里，还怨恨着火一般的爱情
哦，这一切不会很快就过去—–否则，会加倍失望
你不久要学会的是把这忧郁细细品尝
你发觉自己已经很老，足够消化这个世界
到那时，请微笑着干杯，重温过去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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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之梦(1984)
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
点燃你心中的红烛
莫以为鸡鸣将你诳骗
河川上已升起晓雾
蜡泪也许过早地流尽
悲哀吞噬了你的心
让露珠使你再次哭泣
晨风唤回你的呻吟
寂寞中最浓郁的昏夜
这沉默不会太久
那积蓄了多年的欢笑
正在你窗外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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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菜花(1984)
没有任何春花能胜过油菜
这铺天盖地的金色云台
似欢腾的浪潮扑进眼帘
澎湃于青春的火烫胸怀
没有任何春花赛过她的芬芳
连大气也熏染得醉意洋洋
土地、汗水、雨露、阳光
交织成劳动与丰收的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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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林小路(1984.大丰劳教农场)
弥漫的晨雾阿,你不要遮掩
那河畔的刺槐,那橙黄的乌臼
和那悬挂在风中的金葫芦
在那片林中有条小路
我的心魂爱去那里散步
我爱春天串串耀眼的槐花
把芬芳洒满那灰色的路面
它引起我许多缠绵的情感
去抚摸每一棵善良的刺槐
那是我知心的亲密幻影
使我不在乎长期的孤独
我的目光为每一片树叶
寄托着青春之神的祝福
当秋风飒飒掠过平原
摇晃着乌臼树的枝条
灿烂的叶儿飘落我怀中
我飘落于玄想和幻梦
一股暖流便凌空而降
驱除了所有的痛苦绝望
美丽的叶儿充满信心
如战旗年年在树稍飘扬
清晨与黄昏,出工,收工,
走过高墙外的田坎
我会习惯地望着那树林
如同对好友般地关切
我虽然无法靠近你们
无法畅快地谈天说地
但我始终思念着朋友
时常幻想着来日的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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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梦(1985.大丰)
槐花藏在何处?在那绿荫的窑洞
挂在枝头,落在地上,把芬芳托付給清风
阳光拂开绿幕,降下串串吊灯
那繁茂的舞台四周,有婆婆纳粉红的笑容
豌豆花气得发白,急得发紫,羞得发红
它紧缠着意中所爱,它爱得那么悲痛
紫云英也缠绕着,还有娇柔的牵牛花
一个敲着紫金钟,一个吹着银喇叭
英姿勃勃的三棱草,发髻上戴着金盔
小根蒜亭亭玉立,红脸蛋笑成一堆
那带刺的剪刀股,也把金杯高举
为这豪华的庆典,连草上都洒满珍珠
一条弯曲的小径,通向远处的柳林
那粉绿色的朦胧,保持着不衰的记性
那些仿佛枯死的树干,在路旁眨着眼皮
悠然自得的神态,几乎会令人妒忌
银光闪耀的狗尾草,铺开凝乳般的云毯
它为希望铺路,却饱尝失望的辛酸
辛酸的风掠过水面,摇动着青翠的芦杆
它抖落了草间的蛛网,却不能把忧愁吹散
我走过五月的田野,我走过乡村的五月
左手挽着孤独,右手挽着关切
那茅屋门前的小狗,欢叫着活蹦乱跳
我听见所有的生灵,都在向爱神呼叫
可是那溜滑的小鱼,打个旋儿又潜入深潭
在水面发出的问号,总是没有答案
身穿猎装的白头翁,叼去了水边的毛虫
我也跟着游猎,捕捉那神秘的怪梦
随清风漫游四野,伴清风自由歌唱
生活不怕清苦,只怕没有希望
生涯之路虽长,有希望便不疲倦
生命是希望的燃料,希望是生命的甘泉
野外的百灵在歌唱,时而婉转,时而高昂
从春到秋,从冬到夏,歌颂着不灭的信仰
而在漫漫的长夜,蛙鼓与虫蛰的合奏
又常使凄美的忧郁涌上人们的心头
那高悬天外的金星,是水手的指路明灯
它使人感到亲切,但不能与人接近
那墨蓝色的大海,藏匿着无数生命
也藏匿着莫测的风险,还有严酷的死神
一只小灰鼠爬上床架,磕着我枕边的瓜子
毫不在意我这种只会冥想的愚人
月光下苍白的窗帘老在疑惑地沉思
为何惟独人类会有那么多丑事
我的钱包扔在地上,里面有几枚硬币
它从来没很多钞票,却保存着不少秘密
我的书也掉在地上,露出一片浅红的枫叶
书里的学问过目即忘,那枫叶的来历却记得真切
一只蚊子钻进纱帐,嗡嗡叫着十分猖狂
好似先要叫我屈服,然后品味我的血浆
卓上那个空的酒瓶,散发出最后一缕酒气
我的青春已经消逝,情感却仍留在春季
翻阅恋爱的陈梦, 太多调料, 太少内容
反而是那失恋的苦酒,往往令人回味无穷
世间多少强健的身躯奴从于魔鬼
反是伤残的弱者能得到上苍抚慰
哦,多少个不眠之夜,等待着等待着天明
静听晨风与鸟语和谐美梦的奏鸣
让自由的心灵离去,飞翔于辽阔的天国
而在人世间留下我坚韧负重的躯壳
秋雨(1985.秋)
从轻轻颤动的长春藤上
你说绿色不仅属于夏天
而且当炎热渐渐消散
愁闷依然挂在窗前
鸟儿与落叶漫天飞舞
徒劳地冲撞着无形的围墙
同被囚禁在阴沉的天幕下
孤独早已失去了翅膀
那透明的沙粒被云海卷起
一阵阵洒在记忆的荒滩
所有那些金色的潮汐
还在向我热切地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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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上的君子兰(1985)
我见过一株君子兰
在你阳台上盈盈绽放
每天早晨,太阳升起
你总站在它的身旁
兰花倾听着你的歌唱
迎受你给它浇洒清水
多么愉快,多么纯真
你的笑容比花更美
自从那一场风雨过后
阳台上兰花不再开放
从此看不见你的欢笑
听不到你动人的歌唱
一天天过去,一年年过去
我为那孤独的君子兰伤心
为你的歌声,你的笑容
我思念着,思念着
直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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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站黄昏(1986.)
残冬的夜幕一层又一层
列车远去了，车轮的声音
消逝于伸向无边的钢轨
抖动着
象两条琴弦上颤动的银辉
象烛火，象油灯，许多光点
渐渐亮起小站之夜
而西天却不知为何羞红
残霞向谁把眼波暗送
莫非是鸟儿
正喋喋不休地愁语
恋情中最苦是离别
站台上总有那么多泪
为远去的希望洒落
防风林屏息静听
有一种呻吟，在树梢间传递
方待激动，却又沉寂
感染着恼人的情欲
从池塘那边
夜风再也忍不住
水面的皱纹
是压抑过久的哀伤
一出现就老得荒
终于，树林悄然入睡
鸟儿也终止了嘀咕
只剩星斗在夜空
凝望着
我们所望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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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1986..昆明)
从手指间
一次次掉下
还老忘记
是哪一页、哪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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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1987.秋.虎跳峡)
灰扑扑的野草
挣开燥裂的嘴
火烫的伤口
流不出血
枯焦的松枝
枉然抬起身
那苍老的脸上
凝干了泪痕
白濛濛的雾
从谷底升起
山中充满了
火药的烟味
奔腾的马蹄
和着军鼓声
一丛丛惨淡的山花
开始骚乱的激动
一条条幽明的银蛇
飞窜过杂乱的荆棘
一片片光寒的利刃
呼啸着猛劈山岩
冲走了，石上的封尘
崩塌了，崖上的土块
在白昼的昏暗中一闪而过
乌云里透出天光的威严
受够了长久横暴的压制
悲愤的痛哭失去了声音
急雨捶着山野的胸脯
猛烈地顿足，颤抖不停
为什么为什么谷底的火焰
还不喷发、与乌云相连
粉碎冷酷的地壳
唤起生命的海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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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言(1987.秋.黄龙)
让我的生命象草原上的野兔
永远消逝在自由的荒野
回忆的猎鹰也无法将它捕获
让我的恋情化作淡红的余辉
缓缓上升，迟迟入梦
在峰顶长留下微笑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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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滩上的故事(1987.夏.泗礁)
时常想象,让海浪裹住
抛上无人烟的沙滩
在蓝色的阳光下
银色的长波之间
象一个半拍的音符
随着飞鸟和游鱼的幻影
如同随着许多升降号浮动
浮动的天幕
浮动的舞台
一个传奇故事展开
我是唯一的观众
唯一的演员
躺在天涯的一个小角落
清风微吟的黄昏
不知过了多少世纪
直到如今
我仍躺着
头枕湿润的沙滩
眼望低沉的乌云
耳畔,大海叹息着
叙述着平凡的故事
一章又一章
一行又一行
五线谱似的波浪
不停地写进沙滩
我变成一根小节线
或是两条竖线—连同我的影子
标记着乐曲
永不休息的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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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云女郎(1987.夏.泗礁)
她展开双臂
把白云搂进怀里
又撕成一朵朵云团
抛向大海的远方
象一片片
蒲公英的花絮
就让希望的种子
去寻找自己的命运
在荒野的礁石上生根
或在波涛里安息
好多年过去
她还会梦见
站在高高的礁石上
遥望海天交界处
寻找着
她播撒的云朵
还有远远的岛屿
若隐若现的绿
她眼前会呈现
五彩缤纷的野花
在大海的拥抱中
在阳光的亲吻中
唱着芬芳的歌谣
唱着白云
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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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韵(1987)
一．
秋风挑起一串串芦花的光点
忧郁的阳光钻过树冠洒在桥头
起伏不平的地下总有隐隐的鸣叫
高岗上已是茅草初黄的季侯
心田恰如未来般透明
往岁的云一丝丝全飘去
我为这无须索求的欢乐而满足
因为它象天空绝对没有边际
二．
难道我难道你能不忘情地
凝望着原野树木的秋红
还有杂草间窜过的什么生物
掀起的微妙的久久的颤动
哦，还有那映照晨昏的安谧
打开窗户，一片落叶，一丝蛛网
哦，还有那秋天独具的韵味
拨动着泪一般、海一般的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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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1987）
多情是细雨缠绵的春夜
是难眠的春夜无语的思索
凝视灯光摇曳的睫毛
听窗外竖琴般滴水的声音
拨动我心弦纯净的寂寞
多情是枕边的一本诗集
和来自久远的一封书信
盼着一路平安地归来
接着又是最后的握手
送别那难无牵挂的远行
多情是永不衰老的幻想
从绿茵小道轻快地走来
那些一度失落的期待
依然在温暖的胸内潜伏
啜饮着长夜甜蜜的悲哀
原载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