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牧晨
进入柬埔寨波贝关口
好象踏回了半个世纪
沙土的公路坑坑洼洼
简陋的市镇积满灰泥
搭车向东一路颠簸
眺望窗外无际的田野
草地、树木、房舍、牛群
披挂着泛红的厚厚黄尘
象一批中国伪造的出土文物
被扔回了比它们更旧的荒场
在细雨的夜幕中到达暹粒
许多灯火通明的宾馆
让我从怀旧的梦里醒来
领悟金钱所创造的无奈
从漂亮的宾馆区到杂乱的旧镇
踩着积水梦游般闲逛
在大量英、日、韩文的广告里
寻找寥寥无几的中文
两万柬币吃糟糕的晚餐
三块美金住干净的旅店
谢绝皮条客狡狎的热情
打听游吴哥的价格行程
如乡巴佬进城寻访乡村
在微明的热带森林里
让清晨的凉风扑进胸口
开摩托车的小胡子导游
不时与路人打打招呼
一群群穿校服的学生
骑自行车进入学校
一辆辆崭新的旅游车
载游客进入吴哥古道
在水雾弥漫的护城河正中
一条石桥筑起的大路
引领所有忐忑的目光
流进神秘的青灰色古城
爬上陡峭的红沙石台阶
在巷道般的走廊里穿行
在呼吸间感触苍老的气息
在静默中聆听古代的余音
风格单一的佛像与浮雕
揭示着那个拜神的王朝
是如何以人造的神灵和宗教
让所有的活人都变得矮小
萎缩着肢体、脖颈、胸腔
象这无数死亡的石头
拥挤着垒起巨型的神殿
制造出毁灭自己的权威
即使一些表现快乐的造像
也把人体扭曲成蛙形
用一种抽紧关节的舞姿
表达着病态的性欲和欢情
而蔑视人欲的出世信仰
不论它如何肃穆严谨
都无力了结与天性的战争
最终只有拜托于死神
这是一片死灭的墓地
被丛林掩埋了好多个世纪
当人们发现它的时候
象掘开地狱般震惊又好奇
是什么力量驱使百姓
在何处开采这无数的巨石
用什么样的运输方法
将石料搬到这平原水乡?
用多少人力、多少岁月
筑起这一座座高台与城堡
又是什么奇特的原因
让它突然从人世间消隐?
从一座方城到另一座方城
在无数青灰石头的废墟中
用车轮猜度它浩大的规模
用目光衡量它躯体的沉重
登上一座座十丈高台
四望那一道道石墙内外
遐想有多少未发现的古迹
还埋藏着更为惊人的秘密
这里没有战争的痕迹
但却能看到另一种战争
一棵棵白色的参天大树
在石头的城墙与廊台间生根
象一群群白色的巨蟒神龙
吞噬着石头做成的供品
用躯体把石墙挤裂推倒
将神殿蹂躏为破碎的废墟
而今,人们又将它唤醒
重新拼接起散架的肢体
仿佛拖起一具具古尸
再套上“唐装”式的新衣
让它们接待四方来宾
为许多世人创造财富
为许多世人增添乐趣
也让些人去思考点问题
附加于古城的许多宏论
并不能让吴哥增添色彩
它只有青灰色的一派死相
和造诣平平的工艺记录
尤如另一个还未死的王朝
徒有其威力、财富、虚名
而它所有力量的用途
尽在不断地绞杀生命
一些断肢瞎眼的艺人
穿着绿衣拉琴卖唱
他们是误触地雷的平民
失去了做工务农的能力
说起那个红色的年代
无不悲愤得咬牙切齿
他们不知道在这个世上
还有人歌颂着红色的魔头
一个六百万人口的国度
十年内留下近三成枯骨
另一个人口最多的国家
半世纪消灭了近亿生灵
我不知当年的吴哥王朝
曾使多少人死于非命
我怀疑这规模惊人的古迹
是否也曾浸透了血腥
旅游社安排三天的游程
我用半天一掠而过
号称七大奇迹的吴哥
其价值已然大大跌落
但如果有人想时光倒流
想重温政教合一的梦想
或者想体验升天的滋味
去吴哥溜溜倒也无妨
搭车回程仍一路颠簸
一路颠簸是我的生涯
穿越时代与国度的界线
过去和未来已融为一体
生命当如那白蟒似的树
从古老的地基汲取营养
向大自然伸展欢乐的枝叶
莫理睬压抑灵性的权威
回到万家灯火的曼谷
喝杯啤酒聊解乏累
人生好比这冒泡的酒杯
痛快喝完了就该安睡
于曼谷.吉夢茶室
原载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