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國樑
蔣介石與八田與一的頭顱,都只是一種隱喻,它的內在是殺戮,對於另一個族群認同的殲滅欲望。
這當然早已不只是一種詆毀、一種暗夜遊戲,更不是青春期的激情,它是血的替代品,是奔往真正的殺戮階段前的一場又一場的行動模擬。
盧安達大屠殺亦是族群認同達到崩潰點後的不可收拾,凡看過電影「盧安達飯店」的,皆不能不發出慨嘆,人類可能犯下的愚蠢的罪行,比燎原的火更為猛烈,當它猛然閃熾時,將沒有人可以攔阻、與抵擋。
罪惡,亦即殺戮進行時,那已是被遺棄的土地,文明世界的人都離去了,整個國境,除了北部,只剩下屠刀與屍首。一百萬人,一百萬個圖西族,在一百天之中,以橫陳的姿態,覆滿了土地。
比利時殖民時期扶植的圖西人,只是少數,占了百分之八十的是胡圖人,比利時人走了,多數的胡圖人主政,他們將已然失去倚恃的圖西人視為豬一般的群體。
然而,仇恨是被叫唆出來的,不只是內戰,不只是圖西人暗殺了胡圖人的總統,屠殺的真正憑藉,殺戮的動力源頭,是廣播中不斷堆疊的仇恨。當仇恨達到沸點,瘋狂就如荒原上的野火,直到一切都成了灰燼。
八田與一是台灣人族群的認同建構,另一個新的認同建構則是引火自焚的鄭南榕,用以取代以往的所謂外來者的孫文與蔣介石。
嘉南大圳是一片廣垠的糧倉的母親,而它的拓殖者即是八田,台灣人族群欲從重新領略他的德澤,去尋回或其實是打造新的自我身分認同。
它早已跟事實無涉,它是「群氓之族」書中開篇就勾描的「姆庇之家」,姆庇(Muumbi)意指共同的母親,是他們族裔的子宮,是其精神的家園。
於是,八田與一縱然是個殖民者無妨,鄭南榕是外省人更瑕不掩瑜,在新的國族訴求中,姆庇不過只是一個靈魂覺得安適的符號而已。
故而,比較哪一位英雄蓋了更多的水庫,不會打動任何新姆庇之家的族人,認同更似一種精神的困惑,它屏蔽並且隔離事實。
問題在於,它帶著極端的衝動,要將國家砸碎,逮捕與撲殺異族,它返回原始,擺脫進化,要求如同上古的遠祖,偵騎般地出草,割頸奪顱,作為勝利的祭品。
島嶼上的胡圖人已經成形,圖西人命懸一隙,只有一個巨大的後盾可以阻止這一切。